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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却没有这份运气, 假如真有天道加持, 过往的十八年不至于食不果腹,想拯救被饥荒困扰的镇民和妻儿都做不到。

    可他却又比甘心做垫脚的凡俗多了一份不称职的野心。

    不甘心。

    自从少年跪在四千四百道长阶, 差点连膝盖都碎掉时,过往的李梦浮就已经随着无涯派的试炼被扔在了深渊中。

    什么美好向往、什么情深义重, 都随着那份不甘心一起将最初的李梦浮狠狠溺死了。

    往后浮生终日,他被一种名为不甘心的梦魇缠了众生。

    从此以后,他的心愿便变成了往上爬。

    哪怕不择手段也要……

    他痛恨那些本就衣鲜亮丽的修士睥睨的眼神,让他像无处容身的鬣狗。

    李梦浮想将高位者全部拽入尘埃,换他去坐迎天之位。

    残暴的狼子野心学会披上人类伪善的皮囊,工于心计,一点一滴地为了自己的昔日抱负而努力。

    卧松镇代表那个泥泞却赤忱的少年李梦浮,因此为了斩断情思,防止成为他野心路程的软肋,李梦浮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曾经对他来说视若珍宝的故里。

    至于一开始,几乎活成了他全部的发妻,李梦浮原本是没想杀她的。

    可是在李梦浮成了无涯派外门弟子,虽然不满意,但总归踏入了仙途,他怀揣着喜意想要接着妻儿一起回穹峰的时候,却蓦然发现了发妻身上的道骨灵韵。

    多讽刺啊。

    他还在因为天赋陷入泥泞,迷茫不已的时候,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妻子身上居然有他一辈子也艳羡不来的先天道骨!

    好嫉妒。

    凭什么。

    只是一个乡野村妇……李梦浮却知道,假若真的把发妻带回穹峰,以她的资质,无论怎么掩藏,都迟早会出众的。

    届时,他最爱的妻子李嫣然将会成为他最讨厌的,与生俱来的幸运、不需要任何努力便能高高在上的那一种人。

    愈发衬得他卑贱得如尘埃了。

    不可以。

    李梦浮望着许久没见、缠绵病榻的李嫣然,没有重逢再聚的喜悦,没有对她满脸病容的怜惜,满腔妒火灼烧在他的胸膛,烧得他甚至连假面都维持不住。

    “女儿……”李嫣然躺在病床上,费力地说道,“我刚刚喂了她一点米糊,可能出去玩了。快去见见吧,醇熙见到你会很开心的。”

    李梦浮垂下眼,遮去神情:“……好。”

    然而他的心里却没有太大波动。

    好似活成了局外人的李梦浮冷眼旁观着发妻,内心发出来了如看众一般的疑问。

    明明饿得残余几口气,甚至下一秒可能就要闭上眼睛与世长辞,为何还要把最后的吃食给孩子?

    是人都想活着,她李嫣然难道就大爱无私了吗?

    明明许久不见丈夫,病入膏肓却只想着让丈夫与女儿再见一面,为何不再与丈夫多温情片刻?

    是人都有私情,她李嫣然难道就没有儿女情长吗?

    桩桩件件的疑问好像纷杂混乱的信息流,污染着李梦浮的大脑。

    过了很久,李嫣然见丈夫没有反应,心下奇怪,出声唤道:“梦浮……?是赶路太久累到了吗?”

    看啊,直到现在,她还在关心这个虚伪到没有真心的丈夫。

    李梦浮忽然豁然开朗。

    方才不断抛出的疑问,并不是要让他去明白理解李嫣然。

    而是一种别样的妒意。

    他妒忌李嫣然明明有了他求之不得的修仙资质,却在别的地方似乎也耀眼得让他自惭形秽。

    凭什么他们都可以比自己好。

    好像他活该抬不起头一样。

    李梦浮知道自己资质平庸后,暗地里调查了许多提升资质的方法,除了吃药堆砌修为这种略为旁门左道,但还是会被很多人所使用的正途以外,当然还有其他阴毒的法子。

    譬如置换灵根、剖去道骨这种邪术。

    “嫣然。”李梦浮忽然出声说话道。

    病床上的女人疑惑地抬了抬头,纵然被饥饿和疾病摧毁了身躯,她的五官却依然是美丽的。

    弱柳扶风,西子捧心,却一个人顽强地在丈夫外出求生的时候,承担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。

    李梦浮感觉心间又多了些波动。

    那是本该死去的少年对年少夫妻的满腔情绪。

    他下定决心,便强硬地用灵力封闭了一切感官,包括还奄奄一息沉眠于血管中独属于少年的他的那一份良知。

    看不见,听不见,闻不见,也感知不到。

    这样就可以了吧?

    李梦浮眼前再度出现事物的时候,李嫣然的胸口多了一个狰狞的血洞。

    女子瞪大着眼睛,似乎不明白多年不见的丈夫怎么忽然变得像另一个人一样。

    她拼命想要挣动着呼吸,妄图说出什么话,却终归是徒劳无功,断了气息后很快便软趴趴地倒在了床上。

    视线恢复了有一段时间后,其他感官才渐渐复苏。

    他感觉到鲜血溅到脸上的温热,却在浓重的血腥味上闻到了一股若隐若无的馨香,仿若雪地里死掉的红梅残留的暗香一样。

    李梦浮的手忽而没来由得哆嗦了两下。

    他看着李嫣然最后失了力气,才垂下的两个胳膊,不由得想了更多。

    她刚刚伸出手是想做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