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塞的边境已经是深夜，结满露珠的叶片在白天吸收了阳光，在夜晚散发出湿润的青草香气，让空气中充斥着绝境森林中所欠缺的生命气息。
今晚的月光算得上皎洁，但照在墓地影影绰绰的墓碑之间，依然透出几分瘆人的阴森。
艾丽西娅悄无声息地穿行在那些高低错落的阴影中，几乎与墓园融为一体，一身红衣在夜色中宛如一抹暗沉的血色，凝固在斑驳的黑色背景之上。
这里前不久刚添了一座新坟，前来吊唁的人很多，墓地里到处都是杂乱的脚印，墓碑前的鲜花堆成了小山，在这个阴气沉沉的地方绽放出难得的生气。
但很快，那些离开土地的花朵就会枯萎，在短暂的盛开后无人在意地烂在泥里，如同那个少年被人同情却又嫌弃的一生。
艾丽西娅远远望着那座被鲜花簇拥着的小小坟墓，静默了一会，转身向墓地深处走去。
这里是罗塞城郊最大的一片墓园，已经有了上百年的历史，埋葬着许多为护卫罗塞而战的战士。
墓园中心的位置，是穆琳和诺伊斯的合葬墓。被人们视为罗塞守护者的两人，同时也成为了魔族的眼中钉。为了防止魔族，尤其是那些精通亡灵法术的死灵法师们拿他们的尸体做文章，他们的坟墓周围被布下了防止黑暗生物靠近的法阵。
艾丽西娅走到一半，就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横在了她面前，如同那片的空气在逐渐凝固，慢慢形成一面看不见的墙，越往前就越紧实，最终化作强大的斥力将她向外推。
她尝试着强行往里进，在连续几次被推回原地后，放弃了挣扎。之前她来这里祭扫时，总是和芙蕾雅一起，从没留意过还有这么个法阵的存在。现在想来，她其实早就已经被排除在人类世界之外了。
艾丽西娅立在原地，愣愣地发了会呆，最终垂下眼帘，继续走向墓地更偏远的地方。
随着渐渐离开墓园中心，周围的景色也越发荒凉。这里的墓都有些年头了，很多都是历史悠久的古坟。来这里祭拜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少，杂草淹没了小路，几乎快要分辨不出来，只是偶尔踩到一两块缠绕着藤蔓与荆棘的石碑，能证明这里曾经有人来过。
一棵好几人合抱粗的古榆树极为显眼地耸立在墓地边缘，遒劲的枝干蜿蜒着向四周伸展开，郁郁葱葱地覆盖了一大片区域。大树脚下静静立着一块古旧的石碑，碑体被盘曲的树根顶得有些歪了，斜斜地插在土里。上面的字迹经历了上百年的风吹日晒也早已模糊，糊着一层薄薄的青苔，几乎难以辨认。
艾丽西娅在墓碑前蹲下身，将一直捏在手中的一朵红玫瑰放到碑前，看着上面那些残破的文字，手指轻轻抚过那个久违的名字——乔舒亚。
她不是个心细的人，每次来看他都只是带上一朵玫瑰，静静地待上一会，向来懒得打理这里的墓地。不知不觉间，乔舒亚的墓碑竟然已经破败成了这个样子。她当年借用诺伊斯的权势将他的坟迁来边境的事似乎还在昨天，可一转眼，她那时种下陪他的小树苗都已经长成了参天古木。
“我想你们了。”艾丽西娅轻声呢喃了一句，喑哑的嗓音很快湮没在寂寥的夜色中。空气中只有风的声音，穿过繁茂的树冠时在树叶间搅出一大片哗啦啦的枯燥轻响。
良久之后，她轻叹了口气，换了个姿势背靠树干坐在墓旁，抬头透过树叶的缝隙仰望着星空。
她曾经做过一个梦，在那个梦中，乔舒亚没有死，她也没有成为血族，两人如愿离开了教廷，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结为夫妻，与穆琳他们生活在一起。她魔女时期损伤太大，身体一直不好，短暂的一生后，在爱人和朋友的环绕下安祥离世。
梦醒后，她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，怅然若失，分不清哪边才是真实。
她始终还是做不到像莱昂那么洒脱，将过去的一切都弃如敝履，总是满怀热情地去迎接明天。比起血族，她更像是村子里头那些白发苍苍的老顽固，在曾经重要的人都离去后，依然守在那些承载着过去回忆的老房子里，看着熟悉的一切一点点破败，不愿意离开。
可她的寿命却远比能寄托情感的事物更长，当失去了协会这个安身之所，一切的思念又能安放去哪去？
莱昂静立在一丛漆黑的灌木之后，定定看着不远处的红衣女人，整个人沉寂得如同一尊阴鸷的雕像。
艾丽西娅似乎是有些累了，微皱着眉头，似睡非睡地将头靠在树干上，就像在靠着某个人的肩膀。平时总是吵吵闹闹的人，每次一到这里就安静了下来，仿佛凝固进了一副陈旧的油画，寂寞得让人心疼。
可他明明就陪在她身边，她不应该这么寂寞。
莱昂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，连指甲嵌进肉里都毫无察觉。他不是不知道艾丽西娅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，但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，这一百年间他们朝夕相伴，可当她最脆弱最难过的时刻，想到的却是那个早就已经不在了的男人。
他觉得心里堵得慌，如果是个活人，他大可把那个野男人揪出来正面对决。可那仅仅是留在艾丽西娅心中的一抺残影，分量却重得出奇，让他满心的妒火都无从发泄。
莱昂将尖牙磨得咯咯直响，烦躁地转动着脑袋，却在余光中瞥见一个黑影，在茂密草木的掩护下，消无声息地向艾丽西娅的方向摸了过去。